中国50、60后那代,也就是80、90后的父母们,对自己子女表达爱的方式其实相对单一和朴素,所谓“最高级的爱”归结起来就是:希望你过得比我们好。
这简单期望的背后,其实有他们生活时代的深刻烙印。
那代人的婚恋观成型于上世纪70-90年代,受社会转型和国家改革的影响,真正经历过76到90这14年的他们是“时代巨变”的一代。
在那个资源匮乏,前途未知的时代里,几乎整个社会的平民阶层都在面临着多尺度的资源争夺。催婚行为正是那种焦虑与恐惧的后遗症。
“婚姻”对他们那代人而言的更大意义,是一种人生的“重装系统”。
嫁得好、娶得好、婚姻美满的人,在那个时代里享受着真正的“结婚红利”,无论是资源还是人力,都会在结婚后得到“1+1 2”的“组合拳”效果,不亚于再次投胎。
“事业有成、子女聪慧、家庭幸福”,这些好词的起点,均从一次成功的婚姻开始。
而单身、丧偶、丁克,在他们那代人中意味着独自对抗匮乏和风险,在当时背景下,这是一种“另类而不靠谱”的人生,基本上被划入身体有病(不孕不育、功能障碍等)或者其他有病(性格差劲、克夫克妻等)行列,一般被人谈论起来,多为感叹,或略带鄙夷,或略带可怜,少有称赞——比如,你看邻居XX阿姨,克死了两个老公,现在都没人敢跟她过,晚年凄凉,真惨啊!
他们那代人基本上都领教或见识过“个人力量在时代浪潮面前究竟有多么渺小”,以及“单凭个人力量,无法在一个资源匮乏环境中获得生活舒适度的提高,也不足以对抗未知的风险”的类似事实。
以时间长度计算,父母那代能见到更多真实的“年轻时候风光无限、晚年时候晚景凄凉”的例子。
所有类似于“你只能保证自己年轻时努力工作,不能保证自己老有所依”的劝诫,正是基于相关人生经验的担忧。
以上本质,可以清楚地解释,为什么父母那代人很难相信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即使你年收入是他们的数倍,但他们依然担忧不止——“稳定压倒一切”是那代人深印脑海中的铁律,并且他们怕你无力对抗这漫长的人生,所以必须催猪配种一样催你结婚。
这个本质同样可以解释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他们会执着地认为,你在北京年薪几十万,不如回家乡十八线小城市当个公务员。
他们无法理解但正在发生的情况是,如今的社会生产力和劳动分工,已比多年前发达而成熟,多年前需要结婚后2个人互相帮衬才可能解决的生活杂事,如今大部分已被更专业、高效的劳动力替代——只要舍得花钱。
不考虑感情投入和收获,单从物质层面,平民阶层不婚群体的日常需求,在如今发达的社会服务系统中几乎都能满足。举个例子,多年前在家吃饭是经济选择,出去吃饭是奢侈选择,因为劳动力充足而物资匮乏,“出去吃饭贵”,如今子女这代人则反之。
80、90后如今选择结婚,享受到的不一定是“结婚红利”:若遇人不淑,反而可能是一种“人生亏损”,单身和丁克对某些群体而言,反而是一种真正的人生舒适。
但除上所述外,两代人类似观念的矛盾,其实更反映出一个深层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
我们如今享受的种种社会福利,恰恰是这两个时代的“人口红利”带来的,而“人口红利”带来的物质迅猛发展,又把两代人思维的鸿沟进一步加大。
等“人口红利”消失,大部分平民阶层不得不为自己当初享受到的所有红利买单,而付出代价最多的,却可能是现在不婚、单身、丁克的群体——比如年轻时候拼命挣的钱,因为年老独身,不得不在购买相关优质劳动力和社会服务以保证自己的老年生活中花掉。
中国社会的群体性养老危机,大概在十五年后,也就是2030年之后,会真正到来——那恰是80后那代人中的最精英分子开始成为社会财富和权力的核心掌控者,以及90后最早那批人开始面临“上下不讨好”的阶段。
更大的问题在于,这群人中有相当数量的独生子女,并且其中的部分高层次人才,密集地集中于“北上广深”等远离家乡的大城市。
独生子女这四个字,加上丁克、不婚,带来的社会问题在赡养老人上会更加沉重。
对每个个体而言,如果无法切实解决空间距离的问题,解决自身财富需要尽快、大量地超过社会平均程度和同龄人的问题,那么在未来,劳动力的高昂、空间的割裂、亲情的缺失,都将成为压垮平民阶层大部分个体生活的稻草。
这同时意味着,我们这代看起来比父母更加自由的人,在“单身”、“不婚”、“丁克”、“异地”、“逃离北上广”、“逃回北上广”的选择中,还必须考虑身为独生子女在未来如何体面而轻松地为父母养老这个问题。
否则,部分白领们现在远离家乡、出入北上广深写字楼,牺牲健康和青春,获得的万级月薪和所谓事业,在历史浪潮彻底卷走人口红利之后,将会在各种“买单”中如烟般飘散,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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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啊邦同学,知乎答主,武汉大学在读博士。知乎ID:啊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