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想看海。
好啊。你去问姥姥姥爷要不要一起去。闺女她妈,你来打包行李。我订酒店买车票。星期一我下了班就出发。
如此这般,有了毫无设计感的海边之旅。说走就走,干脆利落到不太适应,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准备好,有什么事情没办完。
在这座城吃饭,在那座城看海。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人群,新鲜而有趣,仿佛一片枯叶,被风吹入百里茂林,隔着时间的汪洋,似曾相识。
漫步在沙滩上,海天一色,泼墨似的,浓了又浓,只有闪闪烁烁的灯光和拍岸的涛声,像极了梦境,被压缩的空间感,令人窒息。有薄雾升腾,冰凉的沙在脚下呻吟着,我想大喊,还未冲出喉咙,便被咸湿的空气搡了回去。抬眼远瞧,橙红色的月,涌出海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爬升着,是稚气的,也是灼热的。等到它终于摆脱海的束缚,跃上高空,瞬间变得冷且静了,只留给夜海一束波动的影子,高傲得,像是命运女神的眼睛。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归来。谁说不是呢?晚安。
整理记录自己走过的几个地方,因为上有高堂需要奉养,所以只能以半径坐高铁不超过三小时的路程为限,将期限控制在三天两夜。
早晨驱车前往老龙头,需要穿越整个秦皇岛城区,行至中心,高峰时段,也是一路飘红,游着车河,慢慢挨着。阳光肆无忌惮,恶狠狠的砸向地面,小城被燥气淹没,尘土的气味儿渗入出租车车窗的缝隙,直抵肺腑。大城市如果高居在山顶,那小城市便是遗落在半山腰的璞玉,离着红尘那么近,这是一个可以仰望众生的高度。
挨出闹市,车子仿佛脱了缰绳,索性打开车窗,风呼啸过耳际,仍旧是那咸湿陌生的味道。远处燕山山脉的余脉,在晨雾中影影绰绰,云山与青山交相呼应,好似一副水墨画悬挂在天边,又好似海市蜃楼,用水雾与光迷惑着世人。
站在入海石城上,海浪奔涌,海风清凉,一路上的燥气和尘土味儿被荡涤干净,涛声穿过历史的缝隙,呜咽而来。听,喊杀声震天,轰隆隆,破我国门,硝烟让那时的黄昏染了血色,残垣断壁之下,苍生失魂。
复建的城楼,高九米多,只在四五层上保留着一块明代遗迹,围着栅栏,我好想触碰它,我想感知它的血泪与屈辱,我也想给它希望与光明。
澄海楼不能登临,没有时间也没机会去看夜晚的“沧海明珠”。它是崭新的,在阳光下耀眼的很,新鲜的很。走到城下,离海更近了,不,我就在海里,此时的海,与两百多年前的海,相同又不同,我可以望到海天深处,而不见硝烟滚滚。
古迹在今人的手里渐渐远离,残存的那一块,却永远嵌在灵魂深处,时时警醒着,知来处,亦要知归属,方不愧先祖。
去鸽子窝观日出,是这次行程的重中之重。老师一直在念叨着,天气一定要好,不阴天,没雾霾。果然,赶得巧不如赶得好。
凌晨三点半起床,网约车也如期而至。坐上车,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鱼肚白初现,正在全力逼退暗夜。车至鸽子窝附近,便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连跑带颠的,那迫切的样子让车上的人心急火燎,仿佛观日出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进入公园,老师带领我们顺着木质梯子爬上高坡,没想到,亭子与栏杆周围早已遍布人群,好歹觅了一处有利地势,站定,远观。
海的尽头,天幕低垂,霞光映着清晨的薄雾,有一层淡淡的蓝色,如烟般弥散开来,恍惚之间,我竟盼望有仙人踏浪而至,伴一声长啸,傲然于沧海横流。正想着,忽见晨雾之中有山脉现形,铺啦啦,一群鸟儿划过天幕,直入云霞,云霞也似乎受了惊吓,在天幕的凹处慢慢聚集,颜色由浅至深,浓而发亮,那是一抹红,像火一样的红。初阳在火里挣扎着,跃出云霞的那一刻,竟如此温柔动人。
宛若新生,这便是初阳给我的印象,不娇纵,不炽烈,像浴火的凤凰。经过夜的沉淀,所有的悲喜化为烟霞散去,经过海的洗礼,满怀的轻愁荡入柔波随缘且喜。
观日出,的确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爸妈,我想去黄山。
哦,黄山有些远,时间不富裕,要不咱们去泰山吧,反正你哪都没去过。
扎心了!泰山也行!一览众山小切!
于是乎,我现在躺在泰安市泰山脚下的格林豪泰快捷豪华大酒店的家庭房里的一张一米八的大床上举着手机打字。
再一次说走就走。
从火车站下了高铁,坐上出租车,司机师傅一路超速也是帅得不行,红灯算什么,飚起来,从破旧车窗里呼啸而入的夜风,硬朗得像是提着哨棒的武二郎。边开车边抢红包,顺便跟我们唠嗑,一个哈欠一口吐沫,山东风味儿的普通话亲切得让人不得不提着耳朵仔细听,吞进去的字再使劲儿吐出来,甩着飘忽的尾音儿,一顿一顿。记忆被豁开了一个洞,老谢师傅笑眯眯的冲我打招呼,布满核桃纹的古铜色皮肤好像开出了花儿,一挥手,一声老师叫出口,朴实又纯粹。老卢师傅依旧木讷,搓着双手,似笑非笑,点一点头,随声附和。
来来去去,人生旅途上成为彼此的过客,缘分清浅,一笑奈何。你们进入我的生命,而我,终于踏足你们的城。不会忘记,相处的日夜,被陌生人照顾的感动,我会用最真挚的情感描摹。
祝福安好,快乐一生。
本来看好了一处酒家,无奈没有座位了,只好饿着肚子继续找。
正好,不远处,二层小楼上的红灯笼招招摇摇,漆得黑亮的匾额上写着【虾一跳】,门帘不大,两边种着翠竹。还在犹豫,防蚊推拉门一开,一位胖胖的小阿姨迎面招呼着。不想再溜达了,就这吧。
走进店,开间不大,摆着三张桌子,大理石地面,暗色系纹理,最显眼儿的是墙上贴着的《泰安市摄影家协会艺术沙龙》几个字,还以为走错了地方。您几位啊?嗓音有些沙哑,却给人一种舒心的感觉,稳稳的飘进耳朵,回问时,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一抹笑意。三位。
一袭湖蓝色的棉布长衫,内衬宝蓝色的裙子,脚上一双偏带手绣民族风红黑花纹的布鞋,耳鬓处是一只玫红色流苏的步摇,随意的插在斜挽起来的发髻上,浅笑安然,一对凤目流连婉转。好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
尚未坐定,才布置好杯盘,一缕幽香来自是女子为我们端来的一壶金骏眉。点过菜品,慢慢等的工夫,女子已经转身坐在另一桌前,与几位客人闲话,原来,是老板娘。
无需太多言语照管,只几句,便入耳入心,多少菜多少饭,仿佛被人一眼看穿了心思,吃好也刚够吃饱。
菜的味道还是可以的,泰山汆丸子,甜辣适口的西葫芦,还有一大盆的醉心炒鸡,再加上米饭,三人食,蛮好。埋单离店,老板娘亲自送出,轻言轻语的道别,我回身摆手道,再见,你的菜很好吃,谢谢。
再来啊!一声送别,最是温柔时,佳人难再。
修改后的行程还是不错的,没那么紧凑,也不累,要不然我也不会悠哉悠哉的躺在家里的床上翻手机。
仰慕泰山的碑林与石刻是此次旅途的主要原因,另一方面就是泰山的石头了。常听人说泰山石的好与美,然而究竟怎么好怎么美,道听途说,不够具体不够形像,必须亲眼所见才能体会。
“既雨晴亦佳”,看到这副石刻,我终于知道,我和杜甫虽然游得不是同一座山,但是领略的是同一副山中景象。微雨绵绵,时而细密,时而疏散,时而有山风轻拂,裹挟着枯树皮的腐败气息和嫩草的清甜,时而有不知名的鸟雀啁啾,在山路旁的侧柏上飞跃俯冲。狗子和山鸡仿佛成了这座山的主人,随处可见,摆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在山石间信步,无惧惊扰。有顽童捡起石子掷了过去,狗子和山鸡依旧笃定,却惊起一只松鼠,不知从侧柏的哪个枝头窜出,窸窸窣窣的溜到树下,你以为它跑远了,它却又从旁边的树下跃上,稍作停留后,螺旋式攀爬,直至隐没在浓密的柏树叶子里。
爬过十八盘,雨住风停,日头大了起来,水汽蒸腾着,衣服顷刻间变得黏腻厚重,身体仿佛成了海绵,被一只大手不停地挤压着,喝多少水都不解渴。走走停停,站在石阶上回望群山,太阳隐现,山岚缭绕,影影绰绰一如仙境。
远望一千六百级石阶之上的南天门,一时心灰意懒,心里正默默盘算着,身旁一对小儿女在说着话,男孩说,加油哦!你今天征服了泰山,以后在工作和生活上再遇到困难就都不叫事儿了。我和女儿对望了一眼,脸上不知是热得通红还是愧得通红,各自低头,接着爬。
过了南天门,来到玉皇顶,天空再次变了颜色,疾风起,雨密集,冷萋萋的。心下惦记着要赶紧下山,也就没有心情细致的观看了,胡乱走走,胡乱拍拍,然而远处的索道还是停了。此时的山上与山下兴味尽失,心情完全被不得不困守山顶一整夜的失落搅乱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和一群人在凄风冷雨中守着中天门索道。游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希望与失望像是两个玩儿捉迷藏的孩子,吊着胃口左顾右盼。
终于,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临近索道下班的时候,我们这些执着的游人被送下了山。复乘大巴,七扭八拐的山路颠簸着,当走在天外村的大街上,再次被湿热的空气拥紧时,兴味再起,还捎带着些许偷生的喜悦。
人啊,这一生,悲喜交加,只要能沉下性情耐心等待,定会否极泰来!守得云开见月明,即便是不得已留在山顶过夜,兴许还能见到日出云海呢。[偷笑]
十月一送寒衣。灰烬与烟尘相接之处,是一张张模糊的脸,一时风起,再浓的思念,此刻也散去了。
不能即刻归家,说是会有思念你的先人相跟,因怕误了先人魂归的时辰,只好不走来时路,顺着便道,慢慢踱步。走到小市场,买了一斤干炒葵花籽。市场不大,正值饭点儿,餐饮区还挺热闹。三晃两晃就走出去了,半路上想起,只买了葵花籽,没有买橘子。
从什么时候吃干炒葵花籽要搭配着橘子呢?
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刚刚回来上班的我们,守着破旧的泵房,呛鼻子的油气和机器的轰鸣声充斥着所有的空间,令人窒息。百无聊赖时我们嗑瓜子,吃水果,唠闲嗑,用以打发时间,时间呢,好像特别顽皮似的,我都把它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了,它还是赖在那不走,不走是吧,那我就睡觉,睡不着就闭着眼睛,任思绪信马由缰。
这个时候,最开心的是有人来串岗,仿佛那个串岗的人带着一团火,一推门一声朗笑,一股热气,令人窒息的空气震颤起来,时间也开始不知不觉的流动着。这个人是谁?是乔淑芳。她总是这个样子,一张苦情的脸,皱着眉,噘着嘴,见了人说话像炮仗似的,却止不住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爽朗的笑,对面的人也会跟着笑,以至于总是一种相谈甚欢的局面,也确实如此,我喜欢听她说话,她来了,我肯定会睁开眼。
那个下午,她告诉我,嗑完干炒葵花籽要吃一个橘子,这叫清清口。我记住了,每次家里来人我招呼客人吃瓜子,总不忘递给人家一个橘子,用乔淑芳的口气说,来,吃个橘子清清口。好像,只有用她的口气说出这几个字才是不容质疑的,有分量又得体的。
她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冷的日子,我们身着工服,穿过灰尘弥漫的大煤堆,一路小跑到厂门口打了辆车直奔她家。对了,那天,风很大。照片上的她穿着婚纱,仿佛站在白云深处,有一种虚无的美,缥缈恍惚,连笑容也是虚无的,一双红唇微启,欲语还休。
对于年轻的生命无需用哭声作别,天尽头,航船正杨帆,人间是渡口,还是驿站?我的轮回里有你,这就够了。
带着一本《边城》,坐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于我,此行的目的是沈从文故居,那幢湘西风格的建筑。
火车站不是很大,从满耳噪音的车厢跨出,涌入人流,只在异乡为异客的三日之旅,被一个青岛出租车司机一口一句,酒店离得太近了,我不爱拉你们,换谁也不爱拉你们的抢白之下变得有些惊悚,有些意外。果然,城市名片是最早接近异客的人,亲和力也是有南北之分的,属于山东人的直爽与真性情,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而我,只是个旅人。
放下小小的不快,安置好行李,再次踏上这有着“东方瑞士”之称的青岛街市,由海上氤氲过来的水雾,越来越浓,浓到吞没了半座城,一时间竟如仙境一般了。寻着海风的咸湿黏腻,眼前的海,厚重得像是一堵墙,闻得涛声,见岸而怒,激起的浪花,拍岩破雾,一下子冲到眼前,顷刻之间,复又入海,归去来兮,如无来去。一波一轮回,就这样的悄无声息,又惊天动地。
沿着海岸线走着,一座栈桥在雾中隐现,直入海中。桥上游人如织,说着笑着,嚣嚷着,在回澜亭折返后,便散在海边嬉闹。无特别之处便无需久留,走出栈桥,打了辆出租,直奔太平山。
太平山最吸引人的不是一战时期留下的德军酒窖,也不是山下的中山公园,而是索道。座椅式的索道连着景点,走走停停,十分随心。临高而目远,远看山海,近看林木,有风吹过,有女相伴,甚是惬意。
穿过中山公园,便是八关山了。走进八关山,你才察觉青岛这座城的过去是残破和屈辱并存的,所谓的各国风格的近代建筑群,就好像掠夺者在东方女子身体上打下的烙印,是装扮,也是欺凌。幸好,偶遇荷塘,偏于一隅,如女子衣裙上温润的翠色佩饰,用最美的底色衬着它,光华内敛,娴静柔和。
再走,依旧是海,那被褚红色岩石染红的海岸,在暮色里沉静,苍茫。海与天,不知什么时候显出了真容,怒涛滚滚,击岸连连,这才是海应有的气势。
从电影《湘女潇潇》知道了沈从文,便放开了执拗尖利的鲁迅,同是大师,一个以笔为剑疾呼呐喊,一个心怀悲悯行走红尘,一个让我懂得批判与自省,一个给我一副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说不上更爱谁,都是刻画我灵魂的人。
晨起匆忙而行,生怕错过,哪怕只是一条路,我也要穿过岁月与你同问苍天。遗憾总是如影随行,物是人非,不得进入,隔墙相望,斯人成忆。再怎么说,也是来过了的,是吧。
走出文化名人一条街,顺路去了青岛海洋馆。素来不喜这种豢养生物的方式,一个一个巨大的亚克力水缸里,游弋着各种海洋生物,即便是为了向人们科普海洋知识,背对人群站成一排的企鹅,忧郁的海豹,呆滞的海龟,还有不停转圈用嘴巴取悦孩子的锦鲤们,同为异客的它们会不会想家,尽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在鲁迅公园稍作停留,便一路向西了。依旧沿着海岸线,在烈阳的簇拥下,环过小青岛景区,到达快船码头,终于坐上了一艘船。海风顷刻变得热烈狂躁起来,腥咸的味道夹杂着船老大的吆喝声,船舱成了街市。
避过暑热的下午,行走在华灯初上的海湾,远处的青岛市中心影影绰绰。待夜上浓妆时,脚下墨海翻腾,一波一波的大浪,卷携着泡沫奔突而至,夜幕低垂, 天海之间混沌一片。
回家之前,去了一趟金沙滩。
这是足不出户孤陋寡闻的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沙滩,最澄澈的海。沙细如金,海天一色,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临近就有日租房,可以多待几天。看吧,在美景面前就是如此贪心。究竟是我拥有了海,还是海拥有了我,它如此生动,风疾,而浪起,起起伏伏,由远及近,由深至浅,拍岸如狂,却又是欢喜的,连绵的水花携着沙,涛声亦是歌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