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游樱桃沟
从卧佛寺出来,随着如织的人流继续向里面走去。
我不知道下一个景点是哪里,只是随着人流信步前行。
道路还算平坦,只是略显狭窄。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但随着风景的不断深秀,走走停停进行拍照的游人越来越多,这样,倒把道路折腾得更加狭窄了。
上行的坡度不算太大,一下子也找不到山的感觉,两边凸起的岗峦如屏障一般遮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视野受限,让我只能专心走好脚下的路。
路两边绵延的凸起上长满了低矮的丛状植物。这些植物的枝条上,已泛着黄绿、泛着娇嫩、泛着动人的光泽,它们仿佛在告诉游人: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你看,或者不看,我的花就开在春天里。
再往前走,路边有一个导游图,上面标注着“退谷”两字。我明白,再向前走就是退谷了。上面对“退谷”进行了解释:退谷,系太行山第八陉,因原产樱桃,俗称“樱桃沟”。
我对导游图上的“退谷系太行山第八陉”的说法不敢苟同。
去年,我在安阳出差时,略略研究过“太行八陉”。这个“陉”字,是指山脉中断的地方;“太行八陉”就是指太行山中八个著名的横谷,这些横谷,形成八条贯通晋冀豫的咽喉通道。
第八陉叫军都陉,指的是从南口关到八达岭关的横谷。我不知道退谷到南口关的确切距离,但就退谷不是南口关也不在军都陉这个地段上这一事实,就足以说明退谷不是第八陉。
估计是导游图上的描述有误吧。现在,认真较对文字的人那么少,我又何必在这里纠结呢?
我相信“退谷产樱桃,俗称‘樱桃沟’”这个说法不会假的,因为我看到樱桃花已经挤满枝头、缀满山谷、与春天撞个满怀,向游人们展现着妩媚的姿态——这些白色的单瓣花朵,把洁净的花瓣全部张开,将美丽的花蕊整个显露出来;这些花蕊的顶端是绿色、黄色或橙色的珠状,它们自由地绽放在花朵的上空,就象白色的帷幔上升腾起的点点繁星,将个樱桃花妆扮得更加艳丽夺目。
我还是把这里叫做樱桃沟吧——在这个即将被樱桃花占据的时节,把这里叫做樱桃沟也是对这里的礼赞!
可爱的樱桃沟象一片散落在西山的树叶:两山对峙中,中间呈纺锤形陷落,这个纺锤形便是树叶的轮廊;这是樱桃树的树叶吗?细细品来,也是像极了;树叶中间有一条潺潺流淌着的小溪,如同树叶的主脉一样;主脉两侧衍生出许多石头小路或更细的小溪,形成完整的叶脉。
这片树叶呈梯形上升,一直连接到水源头(水尽头)才算彻底安顿下来。从水源头回首俯看下来,这片树叶竟会随春风摆动,透着翠绿,泛着灵光,美妙异常!
这片隐藏在西山之中,挂在水源头的树叶啊,曾招惹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喜爱,我们不得而知。直到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退出政坛的孙承泽来到这里,修建宅院、因势造亭,开始了山林隐逸的文人学者生活。他自称退翁,便把这条山沟命名为退谷。退谷由此得名。退谷十年,孙承泽在这里写出了《帝京景物略》、《春明梦余录》等有价值的著作,退谷开始震惊朝野,让世人皆知。怎耐在当时的封建王朝下,孙承泽是“大节有亏”之人,此等风雅文事也消不掉《贰臣传》的记录之毒。
但在我看来,“退翁”命名“退谷”绝非偶然,这里面应该有一个大姻缘,一个“天人合一”的大姻缘。而姻缘又是无处不在的,比如退翁亭附近那棵“石上松”,那是木石的姻缘。而“天人合一”的姻缘却又是如此美妙,如此和谐——
孙承泽作为“陷北降臣”,尽管有过上吊、服毒、跳井等举动,但依然背负“三姓家奴”的骂名;在朝庭内部,尽管博学多才,但依然有“非我族类”的尴尬和委屈。
他在道德和的夹缝中生存,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羞愧和苦闷。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来的降臣逐渐散去,新入仕的汉族官员又非同类,最终,他的生活变成了“衙门到府邸的两点式”生活。至此,心中的郁闷,无法排解,也难以排解。
就是在这种心境下,孙承泽辞职回家,先是在京城闹市中的孙家公园生活,但这里不足以让他忘却道德与的纠结。
作为一名有过两次归降的罪臣,文人的“立德”必定与他无缘了。能让他寻求到心灵解脱的唯有“立言”了。
立言,立艺术之言,立家国情怀之言,这需要一个僻静的居所。
也许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孙承泽来到了樱桃沟,他站在水源头,回望来时的路,不禁感慨万千:
这个如树叶般飘零在这里的谷沟,分明是流水退出去的路途;在道德与都处在“进退维谷”之时,我已抛开了进取,唯有退去,但这退去也是何等不易!这里不正如我的苦闷一样,也是“退谷”啊!此乃天意也!
人们常说“无官一身轻”,可如我这般,无官也未见轻松啊!既然这里是“退谷”,那我何不叫“退翁”呢?
想必有了孙承泽的这番感慨后,这退谷、退翁也就由此产生了。
樱桃花年年盛开,可知退谷者有几人?懂退翁者又有几人?
你莫说,还真有。
先是一百多年以后,有个叫曹雪芹的落魄文人,经常穿行于退谷间,喜欢退谷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也领悟到“木石姻缘”之巧之趣,便将这一路风景和姻缘悉数收到《红楼梦》里去了。
然后是民国初年,有个叫周肇祥的北洋官员,见樱桃沟景色宜人,是个潜心研习书画的好去处,遂将此处赚到自己名下(如何赚到手的,这里就不做考究了),并将原有房舍略事修葺做为别墅,并把这里叫做“周家花园”。周肇祥还根据“仙人骑白鹿来此山谷修道”的传说,在孙承泽书屋的遗址上盖了一处院落,取名“鹿岩精舍”。
这周肇祥曾自号“无畏居士”,其处世之风格也与“低调龟缩”的孙承泽截然不同,谁知到了这里,竟也以“退翁”之名自居起来。
如今,在“鹿岩精舍”院内有一间雅致的茶社,茶社所在的仿古建筑上题额“水流云在之居”,这可是孙承泽当年给自己书房的命名啊。
如此想来,我竟分辨不出倒底是“退谷润养了退翁的聪慧”,还是“退翁丰富了退谷的灵气”。
不过,我相信——
人之于世,不管处境如何,倘若我们都有一颗追求的心,我们的灵魂总会有相遇、甚至碰撞的时候。不管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是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之后,只要我们的灵魂一直在路上,那一天就真的会到来!